在1996 年左右，屬於戰後嬰兒潮全盛的賺錢時期，景氣大好製造百業興隆，靠著投資錢滾錢的生意遍地開花，旅館中品味低俗的華奢，說明了進入消費的客群，也透露出台灣與東京同步的起承轉合。頂點之後老闆們的自殺潮宣告時代結束，金錢萬歲的泡沫已過，東京青年從自覺的興嘆中走出來，更從激情過後的廢墟中找到迷人之處，讓地方與世界連結，蛻變成為真正的樂園。
撰文 鄭婷文 攝影 張萊耳
這天我們在位於東京近郊的松戶車站下車，切確的說，應該是隔著江戶川的千葉縣松戶市。關於松戶這地方，詢問過幾個熱衷日本的友人，沒有一個對關鍵字起反應，就像是個不巧生長在地圖皺摺處、或根本太過平凡了，以至於忘記畫上、維持著空白也無所謂的地方。
總之，離開車站不到2分鐘，我們糊裡糊塗的被帶往一家名叫「樂園」 的巨大大樓，穿過悶熱窄小的樓梯間來到五樓。這裡有蜷曲的壁紙、潮濕的走廊、粉色浴缸、浴缸牆上的裸女壁畫，要是剛好晚上來，旅伴剛好下樓抽煙，一個人待在房裡大概很難不反覆檢查門確實有反鎖，是那樣子的地方。
不需要多作解釋，這裡是因應人類生理需求而生的愛情賓館（Love Love Hotel）。可惜抵達時天還亮，風乾乾的從俗豔的歐式窗花間流動進來，身為一間賓館，這時間到訪稍微太清醒了點。
廉價的水晶球下方坐著強家棟，他黑色的頸鍊和亮彩的 T shirt 被分割為馬賽克狀，一格一格的反射回晶白的球面。
家棟是中國西安人，來自英國 AA 建築設計學院，儘管他看起來不像是個建築人、在他身上更嗅不到被集體意識馴化的中國模樣。他從事鏈結實體物理空間與虛擬空間的藝術實驗，自由而奔放，是 PARADISE AIR 2018 年夏天的進駐藝術家之一，他有權利在這裡待上三週，走廊長長的盡頭是他的房間，粉色的、浴室門後躺著一面圓金框的鏡子、沒有一樣東西漏了雕花。
可能是只有刺激終究沒有純愛，20年前，愛情賓館在松戶這樣的純住宅區宣布倒閉。
空了 10 年之後，被小鋼珠店老闆買下。大概跟沒電梯脫不了關係，下面三層做鋼珠店使用，上面四層共 15 間房則繼續空著。直到被 PARADISE AIR 的年輕團隊盯上，拜託了兩年，終於在 2013 年談定其中 3 間作為藝術家進駐基地。3 間當然不過癮，索性放生藝術家到街區裡進行創作，有意思的是，創作地點不指定、不設限，由藝術家主動提案， PARADISE AIR 則被動跟進、協助與居民或公家單位交涉，相對於其他駐村計畫，在「強制與居民及社區互動」這點上保留彈性，多了對藝術獨立性的尊重。
也或許越是對結果不設限，越是容易產生化學變化。 PARADISE AIR 雖然每年僅釋出 3 個名額，光是去年就有高達 614 件報名徵選。而整個海選過程當中，松戶市的居民和公務員同樣具有審查資格，海選期間長達三個月，藝術家的姓名與頭像像是選美皇后般，滲透進松戶人的茶餘飯後的話題之間。甚至發生過藝術家好端端走在街上，莫名被抓進去社區教室教授英文的諸如此類事蹟。
或許是參與機制的設立，讓居民看見藝術家本人的當下就產生了難以言喻的親切感與信賴關係，很可以推推老伴的肩膀，驕傲的說出「誒，人是我選出來的呢」。除了藝術作品與社區的互動，更自然而然的讓居民主動對藝術家本身產生興趣。
賓館本身的改造只做最小幅度的更動，包含取名字。
PARADISE 一名是跟樓下的小鋼珠店借來的，期許這短暫的交會能夠讓藝術家成為他自己、期許松戶對藝術家來說能夠成為天堂般的存在（也正好在每天爬樓梯上五樓時激勵自己天堂近了），AIR則是 Artist-in-Residence 的簡稱。而舊情趣賓館空間再利用的好處也相當顯著：原建築隔音本來就好（笑），即使讓音樂家與編輯住在隔壁，也完全可以輕易的維持和平。
據說，松戶一帶發跡自江戶時代，曾經是連結江戶與水戶的重要驛站。現在搭 JR 過去兩小時就能抵達的距離，對古人來說至少得花費幾週的時間移動。因此，由江戶為起點、延伸至各地的「五街道」途中，每隔一段距離就會發展出宿場町，供疲憊的旅人稍作停留。別說是騎馬或徒步了，要我搭捷運搭兩週我都受不了，實際的辛苦程度實在難以揣摩。當時宿場町不可或缺的程度，想像起來大概很接近機場候機室、機場旅館、機場販賣機（還得24小時開放）那種存在吧。
位於千葉縣的松戶即是當時的宿場町之一，雖然現在的松戶市幾乎不見江戶時代的蹤影，卻由 PARADISE AIR 延續了過往驛站由詩人及畫家留下作品作為過路費的傳統，以「一藝一宿」為概念，至今連結超過 200 位來自世界各地的藝術家，發展藝術支援系統的同時，也確實以到訪的創作者作為瓶中信，在駐村期間領悟到的松戶之美傳遞回世界的各個角落，不再只是地圖上不帶意義的白點。
我想起初見面的強家棟，想像那件亮彩的 T shirt 在松戶的街巷間移動的不恰當感。或許松戶市就是那顆乾淨到稍微有點慘白的水晶球，因為夠清爽，才足以成為任何可能的舞台吧。
身為一個非常年輕的駐村系統， PARADISE AIR 寫於 2017 年專書中的宣示很是令人感動，以下摘錄給讀者：
正因為我們僅是宇宙間的一抹碎片
我們有權宣揚信念
然而，對於能否被聽見，我們沒有決定權
我們能做的，僅是將一屑紙片安放入瓶內、仔細包裹
任海浪將他推向世界
– 全文完 –
PARADISE AIR 天堂進駐
住所：本町15-4, ハマトモビル4F, 松戸市, Chiba 271-0091日本（ 松戶駅徒步 2 分 ）
営業時間：週一到週五 13:00 – 17:00
定休日：週末
經營團隊：兼職人員 5 人，包含建築、音樂、影像藝術、口譯等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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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稿編輯 李政道
